作家访谈

潘刚强:一个喜欢与大自然对话的人——访湖南省岳阳市生态散文作家潘刚强

2020-03-29 22:16:42 作者:佚名 来源:榜样人物大型访谈《身影》节目在线群

 第771期榜样人物在线访谈《身影》节目

 

  主持:余蔚娟

  嘉宾:潘刚强

  编审:汪 漪 刘立华

  时间:2020年2月23日晚20.00-22.00

  地址:榜样人物大型访谈《身影》节目在线群

  同步转播:

  中国榜样作家群

  微信公众平台:《身影》榜样在线访谈群

  转播主持人: 郭春艳  孙海洋

 

  【嘉宾简介】潘刚强,男,1957年7月出生,湖南省平江县人。当过知青、工人、教师,1981年起从事党政机关工作。1992年开始散文创作,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岳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从汨罗江到洞庭湖的亲历亲为,他以乡土风情和自然生态为主题,坚持创作地域文化散文,为母亲湖鼓与呼,先后刊发《人民日报》《散文》《山花》《青年文学》《芳草》《湖南文学》《湖南日报》等报刊杂志,出版散文集《四十之惑》(花城出版社1998年)、《蓝墨水的上游》(远方出版社2003年)、《汨罗江人文密码》(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年)和《与洞庭书》(百花文艺出版社2019年)。

 

  2002至2016年,潘刚强担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岳阳市第五、六、七届常务委员、市政协经济科技委员会主任,15年间他致力于洞庭湖的生态保护,与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等部门合作,承担汨罗江流域、洞庭湖湿地、长江岸线等诸多调研课题和科考活动,并在《岳阳晚报》《长江信息报》开设《感受洞庭湖》《“对话汨罗江”人文笔记》等专题栏目。紧紧围绕洞庭湖生态这个主题,创作出《洞庭湖水族》《江豚,水中精灵》《麋鹿,打开的生命册页》等系列散文,百花文艺出版社2019年初重点推出《与洞庭书》。新书问世,潘刚强在长沙城市规划馆、湖南理工学院、岳阳市一中、岳州文坛举行“生命长江·对话洞庭”主题演讲,深受读者和听众欢迎。

  【入选辞】他心系汨罗江,他情牵洞庭湖,一路爬山涉水,一路探索发现。他真心与渔樵农夫、专家学者交朋友,他虔诚聆听高山流水飞禽走兽的声音,他不忘初心为母亲湖鼓与呼,他是喜欢与大自然对话的人!

  主持人:大家好!身影人物,榜样力量!这里是榜样人物大型访谈《身影》在线节目。我是今晚的主持人余蔚娟。今天为大家请到的嘉宾是来自洞庭湖畔的湖南省岳阳市生态散文作家潘刚强先生。几十年来,他背着行囊,拿着相机,利用工作和业余时间,爬山涉水行走汨罗江畔,探索蓝墨水上游的人文密码,披风顶浪深入洞庭腹地,记录江河湖泽生态环境的沧桑变迁。几十本采访笔记,数万张实景影像,他以超文体的生态散文和调研报告方式,“对话汨罗江”、为洞庭湖代言。身为散文作家和市政协委员,他始终坚忍不拔砥砺前行,为母亲湖鼓与呼。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的到来!

  潘刚强:主持人好!各位朋友,大家好!

  主持人:潘老师您好!第一次见到您是在平江的坪上书屋,岳阳市中青年文学创作培训班,给我的印象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当您走上三尺讲台,谈起故乡的山山水水,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您很快就把我们带进了诗意般的境界,我们都惊呆了。原来我们身边的故土是如此美丽,如此悲伤,原来您的故乡情结如此浓烈,如此忧郁。从动物到植物、从地理到人文、从文学到生活,那一天我们从您那里学到了很多很多。那时候我就萌发了要给您做访谈的念头,因为您研究的课题能给我们很多启发,您能带给我们很多有趣的故事,您的很多理念能引起我们的共鸣,您与大自然的对话应该让更多的人听到知道。

  我们先来说说您的家乡,您的人生经历好吗?

  潘刚强:好的。上个世纪50年代末期,我出生在湖南平江县城。一条汨罗江绕城穿过,北街老画桥,东街石碧潭,南街大码头,西街界山庙,十字街头的四街八巷连通汨水河畔。竹排船运、饮水用水、洗衣洗菜、建筑沙石,游泳捕鱼,从早到夜的叫卖声、喧闹声与捣衣声、桨橹声随风飘荡。

  由于家境生变,小时候我在农村阿婆家长大,城里的孩子多顽皮,乡里的孩子较诚实,相互嘲讽喜欢取混名,“街巴佬”、“乡巴佬”的乱叫,丝毫不会影响我与秋瓜皮、森牛屎等童年伙伴的田野狂欢。现在回想起来,一群疯孩子成天泥脚水脚的,砍茅柴、捡禾穗、钓蛤蟆、捉泥鳅,童年时代埋下了我喜欢田野调查的种子。

  7岁发蒙,我从乡里回县城,就读平江县城北完小。读到两年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不停地折腾,小学五年半读过3所学校。有幸进入平江县第一中学,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学工、学农、学军,每年下乡支援春插、双抢。我家父母常年在乡村,一个80岁的小脚外婆统管我们兄妹仨,还有表弟俩,今天所谓留守儿童。1974年初我高中毕业,我哥已经下放农村,我没满17岁,本可以暂时留城。我实在不愿意再当家庭主男,坚决报名上山下乡,逃离城镇开始知青生活。

  主持人:那就是您走向社会闯荡江湖的开始吧?

  潘刚强:我下放汨罗江畔的平江县加义公社茶场,那是全县财贸系统子弟的知青点。县财贸办抽派带队干部,我们第一批知青40人,后来连续5批共130多人。我们户口落在生产队,虽说是农村户口,我们知青每个月有45斤口粮供应,加上又是集体生活,其实并没有真正当农民。除了耕田、种菜、育茶、砍柴,知识青年成为文艺宣传的骨干队伍。诗歌快板吹拉弹唱,集体生活倒也极其快乐。

  我的户籍落在邻近的早仑大队彭家塅生产队,双抢期间我等去劳动一个月。男女老少尊称“老潘”,起初我总是不会意识到那就是叫我。在纯朴的农民心中,我等同上级派来的办队干部。我搭住生产队长老彭家里,每天轮流吃百家饭。见我矮弱的小个子,队长不让我下田作业,安排晒谷。午时烈日当空,忙着翻扒晒坪上刚刚收获的稻谷,我年龄轻却瞌睡大,经常一不小心就睡到太阳偏西。一年后知青点建起农机加工厂,我参加公社第一期农机员培训班,跟着师傅学会开柴油机,打米、打饲料、磨面粉,夜晚还发电,成为全县有名的电灯知青场。

  主持人:当上农机员,那就是大师傅哟……

  潘刚强:是的。周边农民都来知青场,挑着稻谷来打米,或是小麦兑换面粉、面条,粉碎机打猪饲料,尽管飞尘扑鼻喉管刺痛,乡亲们的情谊时刻铭记在心,不论早晚村民来了,我总是笑脸相迎,从来不捂着口罩与人说话,我认为这是一种起码的尊重。

  1976年底,我招工进城,离开平江山区来到洞庭湖畔,岳阳地区黄麻纺织厂就在岳阳楼北门渡口过去的九华山。“车过岳阳楼,好像飞一样。”那天坐着卡车路过洞庭湖,激动的不得了。年轻时候我特别喜欢写诗,现在还记得几句绉诗。1977年冬恢复高考招生,次年春天我考入湖南师范学院岳阳分院,后来改名岳阳师范专科学校,就是今天的湖南理工学院。1980年秋大学毕业,我重返平江,分配到平江县第一中学教书。所以我曾笑称:如果算上民兵和在知青点为农民兑换面粉,“工农商学兵”五大行业我都干过。

  主持人:是什么契机让您从中学讲堂来到党政机关工作的呢?

  潘刚强:改革开放以后,重视党政干部结构调整,老中青结合的“第三梯队”,需要大批有学历的年轻干部。我学的中文专业,1981年夏天就调往平江县人民政府办公室秘书科,担任县长办公会议记录,跟县领导下基层。年底,办公室朱朝华主任让我收集整理全县各基层单位的年终总结,撰写综合材料,派我参加岳阳地区行署办公室碰头汇报。办公桌上材料叠起一大堆。我日夜加班忙乎一个星期,写成3万多字,心里感觉一团乱麻,真不知如何下牙。秘书科钟重保科长花一个下午,指点应当如何突出重点、抓住要害,帮我重新整理汇报材料,报领导审批,打印若干份。又辅导我碰头发言时,口头汇报不能照稿子念,提纲挈领,语气要有力。师傅言传身教,我很快便上了路,又从政府机关调往中共平江县委办公室。综合科长娄甫生是老手,所有综合材料,由我用材料纸撰写草稿,娄科长他修改,另由写得一手好字的喻乐群重抄,呈报县领导审批,再付印。那时没有电脑打印机,老科长一只毛笔、一把剪刀、一瓶胶水,边说边划将我的草稿重新组合,他那舞龙弄墨的潇洒气派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主持人:那您的文学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潘刚强:我从小喜欢读书,读连环画小人书。我的外婆是一个小脚老人,脚背高拱行走不便,但她老人家很会治家,五个小把戏成天打打闹闹的,她用竹枝条严管,用零花钱奖励。我兄弟俩得到的赏赐,必定去十字街头看小人书。摆设图书摊的飘干娘也姓黄,与外公同姓。她想上厕所,就会请我帮她照看。一分钱看一本连环画,我读完归还时,她就会说,你再看一本吧,我知道,那是她的答谢,不再付钱的。

  写作文一直是我的强项,平江一中作文比赛,我得过一等奖。作文题目至今还记得:《看了朝鲜电影<卖花姑娘>以后》。知识青年时代,诗朗诵成为主流。日记本上一首接一首地写,从来没有投稿发表的欲望。1976年元旦,毛主席两首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念奴娇·鸟儿问答》发表,全国人民激情澎湃。我们志同道合者,精选几首自己创作的知青诗钞,编辑一本《登攀》诗集,刻钢板推油墨,竟然印成30多册。工业学大庆时代,工厂每个月都会出一次宣传栏,我的诗作成为必选稿件。自从考入师范学校,立志当一位好语文老师,我停止写诗的热潮,静下心来补读缺陷多年的文学营养。

  1989年初,我从平江县委机关调入岳阳市乡镇企业局,城里比县里相比,工作轻闲多了。特别是1991年调岳阳市南区工作,周末很少加班。我开始散文创作,《阿婆》、《饥饿的记忆》,豆腐块的短文发表在《岳阳晚报》副刊,星星之火点燃文学之梦。

  主持人:您于1992年开始散文写作,从此与文学结下不解之缘。能和我们谈一谈您第一部作品的诞生过程吗?第一次发表作品心情一定很激动吧!

  潘刚强:这还真有故事。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文学缘得益于贵人相助。

  我的第一篇散文《阿婆》,就是写抚养我长大的乡里阿婆。平江县钟洞乡烟舟村,从县城画桥步行20里远,山明水秀,地灵人杰。“烟舟”这个村名,就充满诗情画意。这里是苏轼后裔迁徙隐居处,出过一个大人物:苏舆,光绪三十年,也就是1904年赐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他是中国最后一代翰林,也是湖南著名的学者。《苏舆集》与左宗棠、李元度等名著收入“湖湘文库”。童年的我,当然不知道他,只记得青石板连通大石板、上大屋、下大屋,还有新屋嘴、朱家大屋,天晴不打伞,落雨不湿靴,老房子捉迷藏好玩。抗日战争时期,平江县城沦陷,外祖父随启明女校从县城迁往烟舟村。1946年启明女校返回县城,他老人家更喜欢杏林行医治病救人,外公家在此安家立业,我便成了“烟舟长大的野孩子”。烟舟村的童年记忆,成为我文学创作的原乡。去年腊月,中央电视台《家乡的年味·湖南平江》专题篇,我就陪同拍了烟舟村。

  短文习作发表在《岳阳晚报》副刊,当时的编辑易淑新老师,我在平江一中教初中一年级,易老师教初三,她后来调岳阳晚报。如果没有她的润笔,那篇初作肯定发表不了。1991年我调岳阳市南区工作,区委书记张治雄特别重视文化工作,从平江县文化馆调来年轻作家彭东明,筹办组建南区文学艺术联合会。岳阳市正在创建国家级卫生城市,我针对满街乱丢甘蔗皮的不良习俗写了一篇时论,《岳阳晚报》刊发头版,张治雄书记充分肯定。彭东明更是引我下水,你总不能给领导当一辈子文秘吧,散文创作便是最好的自留地。彭见明、彭东明兄弟,还有他舅李自由,时任岳阳市文联主席,这三位平江籍著名作家,便是我走向文学之路的引路人。从此,我不怕别人说我“不务正业”,利用业余时间潜心创作,先后加入湖南省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200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主持人:您是喝汨罗江水长大的,您能和我们详细谈谈母亲河吗?

  潘刚强:童年记忆与人生经历的自然融合,决定我的文学创作方向,注定我是母亲河的代言人。

  我的内心企望为母亲河立传,许多东西依然处于迷茫状态。完成《四十之惑》(花城出版社1998年出版)和《蓝墨水的上游》(远方出版社2003年出版)两本散文集的写作后,我继续探索汨罗江的文化底蕴,追寻这条江的精神源头。于是,我推出《汨罗江人文密码》(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年6月出版),用全新的笔调、用探询的目光为汨罗江解密,为文化解密,为精神解密,为生命解密。2008年春节,河南大学刘恪教授返乡探亲,他是洞庭湖长大的,曾帮湖南文学界成功策划“湘军五少将”。李望生引荐,刘恪老师审读我的作品,觉得可以指点。茶座约谈,他对望生说,我给刚强开个外国生态文学清单,你写篇综评给刚强梳理一下。望生兄朝我点点头,我帮你理一理散文写作的走向。

  我知道那三本泥土草书,其文本粗糙偏是夹杂许多心忧天下的政治话语,那是特别需要阅读的耐心与诚意。望生兄不仅过细读了,他还动刀子剖析我的优劣德性,撰写《心灵常在故乡——潘刚强乡土散文综述》,发表在《理论与创作》2009年第6期。望生兄说,散文革命是叫了多年了,叫成了一个时尚了。从平江大山里走出来的潘刚强,看来是不想去赶这个时尚了,他就是那么自然地捧着一颗真实、淳朴的心,平实淡定地在这一阵时尚浪潮中讲述着他自己对生活的切身感受。在我的散文写作进程中,望生兄应当是为我把脉精准、言语直爽的良师益友。

  刘恪老师当然不只是开一张补充阅读的书单,许多外国名著都是他从北京、郑州淘来。我们经常一起跑洞庭湖,逛鱼巷子,感悟湖光山色,挖掘民间经验,如何发现、描写风物的细腻变化。他的谈话记录,应当可以整理一部生态散文理论专著。正是芦苇收割季节,刘恪、沈念,东洞庭湖保护区管理局蒋勇、易飞跃一起,从武警码头坐快艇抵达红旗湖煤炭湾。刘恪老师带头示范,短篇小说《无相岛》后来译成韩文,沈念的散文后来结集《岛上离歌》,我的散文《芦花瑟瑟水云间》发表《青年文学》2009年第8期,这次收入《与洞庭书》首篇。

  2015年7月,《麋鹿,打开的生命册页》发表在《大观·东京文学》时,刘恪兄让我写篇创作谈。标题就叫《与水商量,致洞庭书》,它其实就是策划出版《与洞庭书》的初心。

  我在创作谈中说,人生的宿命如果会用一支笔化作文字来说话,我以为应当归属最幸福的结局。生命行走的路径与方式也许无由抵抗与改变,而自我的感悟与梦想即便笔记深藏默不作声,保持沉默也是一种自由自在的表达意愿。沈从文说得直率,大家对文学都说有“兴趣”,却很少有人说“信仰”。对文学有信仰,需要的是一点宗教情绪。我从来没有狼子野心,我不可能成为沈从文,也不可能成为著名作家。我只是一个写作者,一个喜爱或者信仰文学的写作者。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命运注定我只是一个写作爱好者,许多人生梦想是不能强求的,自有天意掌握分寸。2011年4月18日,夜明月圆我与朋友散步汨罗江畔,意外遭遇摩托车祸,彻底撞伤我的颅脑。我从死亡线上返回来,记忆与语言的伤残依然经常错误与遗忘。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花甲的芳香扑鼻袭来,人得服老服命。2015年阳春三月,我刚刚整理好《汨罗江人文笔记》,央视《地理·中国》栏目组来拍摄《汨罗江畔》端午专题片,偶然的机会我非常乐意陪同。从汨水源头到洞庭湖口一路爬山涉水,特邀地质、水文及本土学者解说,探讨人文地理的究竟。行走汨罗江畔,我没有过去那种青春活力,不急于写什么,只是更多的思考与感悟。

  感觉身体的逐渐恢复,我抓住最后的工作年限,与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湖南省岳阳水文水资源勘测局及《长江信息报》编辑部合作,组织开展“对话汨罗江”大型水文生态科学考察活动。2016年8月25日在平江将军山脚正式启动,2017年9月底基本结束。我与科考队员勇敢攀登黄龙、幕阜绝顶,行舟跋涉汨罗、昌江险滩,胜利完成汨罗江源头、主干流域以及主要支流重点河段的查勘测量和洪水调查工作。我在《长江信息报》开设《“对话汨罗江”人文笔记》专栏,图文并茂连载24期,引起社会关注的强烈反响。

  主持人:近五年来您协助央视成功拍摄好几部汨罗江专题片,应当是功成名就的累累硕果。您能与大家分享一下其中的故事么?

  潘刚强:2015年中央电视台拍摄《汨罗江畔》,后来又分作《平江奇峰》和《逆流藏汹》。2017年担任《中国影像方志·湖南卷平江篇》撰稿人之一。2018年担任《舌尖上的中国3·宴》顾问。如果加上CCTV-9去年12月3日首播的《我是小哥3·孩子王》,CCTV-2今年2月5日首播的《家乡的年味·湖南平江》,实际上央视已有7部专题片采纳我的散文。

  说起来真是人脉机缘。

  2015年3月,“平江通”彭以达老先生电话告急,央视地理中国栏目组拍汨罗江,你快回来助驾。我正整理《从汨罗江到洞庭湖》散文集,挑汨罗江稿打印备用,A4纸5号字竟然80页厚。次日,平江县潘如意副县长向岳阳市政协赖社光主席汇报,领导表示支持。当夜,县里派车来接。

  导演庞越,英国留学归来的年青女孩,年长的董庆胜摄影师作搭档,彭以达任顾问,平江县文化局负责后勤。彭老开出了30个景点建议清单,并亲自完成屈原投江沉潭的现场拍摄,75岁高龄老先生感觉力不从心,果断点名调兵。第二天拍石牛寨国家地质公园,庞导和董老师翻读我的散文后,一拍即合,决定调整拍摄大纲,争取将石牛寨拍成一个单独的专题片。

  从3月21日至4月10日,我全程陪同21天。白天助理拍摄现场,夜晚商讨行程安排,央视记者的高超技艺和特别敬业的精神令人感动。湖南省地质环境监测站彭世良总工程师、岳阳水文局熊见红局长先后加盟,从科考角度重新认识连云山、幕阜山、将军山、青冲口等名山秀水,摄制组一路风生水起,转战汨罗市,屈子祠、屈原墓、河泊潭,我提议在洞庭湖结束。乙未年端午,《汨罗江畔》分上、下两部,在央视10频道《地理·中国》开播。《平江奇峰》如愿问世,成为石牛寨旅游的金牌节目。庞越导演真的不错,央视科教频道后来又推出《逆流藏汹》,从水文角度解释汨罗江水倒流奇观。

  记者采访,摄影记录,实地考察,专家解说,我学习如何用广角镜头观察世界,记录世态影像,天赐良机我收获巨大。

  我想和大家分享的重要经验: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

  主持人:听您这么说,应当还有好故事哦?

  潘刚强:有些事情不会一帆风顺,关键在于坚守不渝。

  2015年国庆前,平江县风景名胜管理办公室余湘群主任带我去垛子屋采风,一个与我外婆家不远的偏僻山村,童市镇月坳村,我第一次听说。光绪五年的古老屋场,竟有看风水、教老书、舞狮班三位老师傅。高手在民间,令我惊讶。我们再访月坳湾,夜宿钟农根老人家。他文武双全,操劳乡里的红白喜事,又会带班传武耍狮。本乡西来寺大典他忙着写对联,因我们采访提前回家。农爹家2个儿子、2个孙儿、2个孙女,大儿子从广东打工,晚餐后小儿从县城赶来。全家团聚,请出神狮,拉二胡,练拳术,舞狮子,钟家班爷孙三代的功夫,找到童年记忆中传统家风。我在《平江风情》推出《月坳的晚秋》,建议以垛子屋为中心发展乡村旅游。

  2017年初,央视科教频道决定推出“中国影像方志”栏目,庞越导演让我撰稿,开始筹划拍摄平江县。前后五易其稿,6月初胡婧导演带来摄制组开机,当时便将月坳村钟家舞狮班列为重点。不料“6.30”一场特大洪涝灾害,汨罗江流域受损严重,拍摄组提前撤退。此次搁浅,时过境迁,平江影像方志迟迟无法杀青。

  2017年9月,央视《舌尖上的中国·第三季》栏目组来平江踩点,国庆节后摄制组开机。月坳村支部书记钟拱星召我赶去平江,说沙洛导演一定要见你。遵沙导嘱,我们找齐彭以达“话说平江”音像及3本书,我将《汨罗江人文密码》以及有关平江饮食文化采访手稿,一并提供给他。按他的安排,我帮助月坳村做好拍摄准备。

  一周过后,沙洛导演再次召见我,说摄制组赴厦门补拍镜头,他特意留下来静心与我聊汨罗江。沙导说他拍《舌尖·宴席》专题片,共拍四大宴:国宴,在厦门拍。家宴,在浙江拍一位武术传人的寿宴。另有文人宴,在苏州拍。族宴上,他看中了平江。沙导认为:平江情席便是周朝乡饮酒礼的遗风。原来沙洛导演曾拍过平江南江镇《中国最后的私塾》专题片,他坚信平江会有古老的乡饮宴席。我问沙洛导演,您作为央视导演,两次拍摄同一个县的专题片,平江是否特例?他认真想一想,还真是的。我说好!沙导,你一定会第三次来拍平江。

  2018年2月21日,戊戌狗年农历正月初六,央视《舌尖上的中国3·宴》开播。“头碗菜是炸肉,先人留下几千秋。”清爽高亢的莲花落说唱从旷古幽远的时空穿越而来,宗族宴的汉服周礼最终脚踏泥土芬芳的楚湘大地。《舌尖上的中国3·宴》从婚宴、寿宴、国宴、文人宴一路走来,美味佳肴达到终极盛典。特地以徐氏宗族宴为契机,以月坳舞狮班为主线,普通的平江炸肉闪亮登场,油香四溢弥散着纯粹的乡土味道。

  湖南省平江县地处湘鄂赣边界,幕阜、连云两条山脉夹带昌江、汨水,土特物产丰富,人文历史悠远,自古器重山珍美食的礼仪盛宴。平江“十大碗”出现在酒席、筵席,包括婚嫁生子,圆屋庆寿,拜师敬祖,入伍升学等喜庆大事,平江人更看重吃“情席”。平江情席还得遵守古老而鲜活的宴席礼仪,注重亲情,讲究礼节。

  平江十大碗的食材菜谱随着时令事由家境而不断变化,东南西北四乡菜谱并不一致。过去高档的鱼翅席,中等的海参席,殷实人家也上蛏虷席,均为海派宴席。内陆山区挑用海鲜作头碗菜,自然是摆显富贵人家。普通人家各尽所能,至今多以炸肉头碗菜开席。太平盛世芝麻开花节节升,对美食有了更多的本土追求。央视坚守乡土接地气,跳出奢侈华丽,纪录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拍出真情朴实的中国味道。

  “礼失而求诸野。”这句话相传为孔子所说,意思是如果礼制沦丧后,那就到民间去访求。《同治平江县志·礼仪志》中,详细记述“乡饮酒礼”的公典程序。这是我国历史上流传范围最广,延续时间最长的一种礼仪性宴饮活动。这种活动从周朝起一直延续至清末。根据宴饮者的不同和时代变迁,其意义主要有三个方面:或侧重于见贤尊老,或侧重于礼仪教化,或侧重于社交宴饮、联络感情。其中敬贤尊老是乡饮酒宴的主要内容。借古鉴今解读钟师傅对少年弟子的规则培训,我们便不难理解它的潜移默化。

  沙洛导演将平江情席作为压轴戏,其用心良苦而意味深长。

  主持人:那么,“平江影像方志”栏目如何呢?

  潘刚强:2017年“6.30”特大山洪,端午水龙狂奔咆啸,令湖南平江篇的拍摄搁置。时隔两年,黄跃平导演带领《中国影像方志》摄制组来平江补拍。2019年4月11日,持续春雨终于停歇。天高云低,山青水秀。岳阳水文水资源勘探局彭文胜率领科考队赶赴平江,“对话汨罗江”大型水文生态科考活动借此圆满收官。我忽然意识到,进入新时代,“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达成共识,江河湖泊全面实施河长制,汨罗江流域生态治理发生明显变化。自由流淌千万年的汨罗江,自大禹治水到“人定胜天”,水利与水害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歇。过去靠手挖肩挑的大兵团作战,近年来靠钢筋水泥机械操作,不可避免划上时代的烙印。

  2019年6月7日,端午佳节。汨罗江畔诗篇激扬九龙飞舞,红色故土革命精神代代相传。《中国影像方志·湖南平江篇》CCTV-10首播。一条江,两个人,横跨时空的对望;九条龙,十碗宴,怀古寄情在平江。那天,我正陪同沙洛导演新组建的“中国古乐”摄制组,从平江转战汨罗,抢拍第15届中国汨罗江国际龙舟节开幕式。

  屈大夫显灵,《中国影像方志·湖南平江篇》终于播出。作为撰稿人之一,我心里压沉的石头总算落地。

  主持人:从汨罗江到洞庭湖,您恰恰是随着汨罗江走向更为广阔的大江大泽。您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洞庭湖生态保护的呢?

  潘刚强:我是2002年底从岳阳经济技术管委会调入市政协机关,担任第五、六、七届市政协常委、经济科技委员会主任,到2017年退休,同一岗位坚守十五年。围绕市委市政府重要决策部署,加强调查研究,开展专题协商,始终是历届政协工作的重点和亮点。从县域经济到临港新区,从洞庭湖区到长江岸线,我们充分发挥各界政协委员联系面广、积极性高的智囊优势,抓住机遇,突出重点,为市委市政府的重要决策建言献策,为中心工作的落实推波助澜,终于迎来了国家重大战略机遇。

  2016年初,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前和今后相当一个时期,要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2018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亲临岳阳实地考察,再次为长江经济带的生态修复和绿色发展把脉。一个新时代的到来,我虽说已经退休,但我作为一个作家,有责任、有义务,不断增加脚力、眼力、脑力、笔力,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为保护母亲湖鼓与呼。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2019年1月,我的《与洞庭书》由百花文艺出版社正式推出:一本关于洞庭湖湿地的植物和动物的风物集,可谓十年磨一剑,精选18篇散文、20万字,记录堤垸楼岛、湖草鱼鸟之间的亲密对话,讲述洞庭文脉、洞庭绿色、洞庭风骨。

  主持人:从您的工作经历来看,喜欢与大自然的对话应当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潘刚强:我们的文学创作多从故乡起步,特别是写散文,故乡的山水田园民俗风貌,下笔如有神佑,就连写外地游记经常也会牵至故乡影像,总觉惟有游刃有余。其实这种故乡情结的纠葛,于我们写作既是强项,亦为短板。正如苏轼《题西林壁》所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所谓旁观者清,偶遇初恋容易萌生万种风情的美好记忆。

  我从汨罗江到洞庭湖,以笔谋生从来未曾“出湖”。散文既属业余爱好,又与工作紧密相联。笔墨惯性使得公文与散文相辅相成,既成为官府幕僚快笔枪手,可散文又难以跳出“公文体”约束。生于斯、长于斯,爱故乡、写故乡,为什么感觉越写越难呢?近年来我返璞归真,自由自在地跋山涉水,追寻历史,结交新知,不断补充能量,倒也自得其乐。

  我就像一条浮游的叼嘴鱼,从汨罗江随浪逐流注入洞庭湖,生命不息漂泊不止。我喜欢探头摆尾地游玩,以写作的闲余爱好去消遣快乐,如果能够在水面曳起几朵涟漪,于我便是诗意地栖息。

  热爱人类与自然,保护生态环境,这就是当今社会弥足珍贵的宗教意愿。生存空间决定天地万物的取向与归宿,阳光、大地、水或空气,当然还有时间会改变一切。无论山川河流、飞禽走兽,或是一片树叶、一粒沙子,终将会随生存环境而迁徙变异。所谓永恒,只是大自然美妙而迷惑的旋律乐章。

  生物进化与物种消亡其实是永恒的双翼动力,大自然关于动物、植物、微生物等生物链的绘图画像,看起来令人眼花缭乱,仔细想想,它的潜在规则总会由造物主把握,即使是人工制造,或者物种变异,孙悟空七十二变也逃不脱如来佛的法掌。

  主持人:您提得最多的是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和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他们是什么性质的机构呢?

  潘刚强:我的《与洞庭书》,就是与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合作成果。这些年来,我先后承担洞庭湖湿地、渔业资源、长江岸线、生态旅游、采砂航运与江豚保护等调研课题。

  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是在全球享有盛誉的、最大的独立性非政府环境保护组织之一。她的使命是遏止地球自然环境的恶化,创造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未来。WWF在中国的工作始于1980年的大熊猫及其栖息地的保护,是第一个受中国政府邀请来华开展保护工作的国际非政府组织。2002年冬季,WWF合作协办首届中国·岳阳洞庭湖观鸟大赛,逐渐将洞庭湖鸟类、鱼类以及江豚、麋鹿纳入长江生物多样性保护体系,“WWF”的大熊猫LOGO赢得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喜欢。

  湖南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担负洞庭湖湿地保护的主要职责。岳阳市号称中国观鸟之都,冬季去洞庭湖观鸟,最佳观鸟点便是采桑湖及驻湖的各个管理站。我最想抓住机会陪伴他们下湖,参与实地巡逻科普考察。

  蒋勇、张鸿、姚毅,一批可爱的湿地保护工作者,我们经常一起出发,徒步穿越沼泽地,坐船钻进本底湖,湖洲草地或是水域河港,水上世界或是水底暗流,我看他们如何机敏快捷地捕捉与发现,摸清鸟类迁徙,鱼类洄游、江豚繁衍、麋鹿栖息,年复一年,次复再次,许多珍贵的影像资料与科考数据,他们乐意与朋友我分享,共同见证江河湖泊的水文变化,聆听那些飞禽走兽发出的欢叫与哭泣。

  我永远心存故乡情结,喜欢调查研究。实地考察的快意收获,能够听到基层干部群众的呼声,了解真实情况的走向,更重要的是结识那些专家学者型的实际工作者,成为志同道合的挚友。

  生态散文的写作,首要的核心本质元素,便是喜欢聆听大自然的声音,与自然山水交融,与动物、植物亲近,高山流水觅知音,大自然也只喜欢与知音对话。我梦想像他们一样,成为“湖人”、“鸟人”队伍的志愿者,替洞庭湖的万物生灵说说话。

  主持人:读您的《与洞庭书》,我感觉您对植物、动物等“洞庭湖水族”均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潘刚强:我的洞庭湖系列生态散文,就是从芦苇说起的。2003年完成“林纸一体化”专题调研,我写过《你是否在意一张纸》,发表在《芳草》杂志。《与洞庭书》中收集的《芦花飘过水云间》,2009年发表在《青年文学》杂志。这次特意增补了岳阳小木屋的内容,记述洞庭湖近六十年生态环境的变迁史。

  1958年8月,毛泽东到天津造纸厂视察,伟大领袖指着芦苇说:“这是个好东西,不锄草、不施肥,一年一收。”毛泽东年轻时代曾到洞庭湖区考察,徒步传播革命火种。他的最高指示是否提及洞庭湖的芦苇,我没有来得及考证,就从那年冬天起,天津造纸厂开始到岳阳收购原料,岳阳造纸厂也破土动工,托伟大领袖的福,洞庭湖的芦苇一步登天,身价倍增,跨入工业化的新时代。

  芦苇成为摇钱树,变得骄横而独霸,打退杨柳与藜蒿的顽强抵抗,苇地中凡是那些争夺养分和水分,对芦苇的产量与收割质量有影响的植物,通通称之为野藤杂草,务必毫不留情地全部、彻底、干净歼灭之。芦苇成为最强势的植物,不,应当是“作物”。

  一张白纸,可以书写精美的图画与文字,有谁会特别在意,芦苇是如何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呢。光洞庭湖,每年有90万吨芦苇,送往周边300多家造纸厂。过去的小造纸,生产一吨苇浆,会排出500吨乌黑发臭的废水,它又会污染多少水面呢?连偌大的洞庭湖也承受不起了。

  人工芦苇林消灭异己的强盛扩张,不经意间将自己带入致命的困境。更具讽刺意味,杨树,外来的侵略者,意大利杨和美国黑杨,速生丰产的优质造纸原料,就像当年人工种植芦苇一样,近年来大举进攻洞庭湖,抢占芦苇生存的洲滩。

  芦苇的异化,终于超越人们预计和控制的范围。

  今天,铲除意大利杨、美国黑杨等外来物种的非法入侵,成为恢复洞庭湖湿地生态功能“杀手锏”。

  主持人:和爱汨罗江一样,您也深深的爱着我们八百里洞庭。水质是您最关注的问题,还有渔业资源,长江岸线,生态旅游以及采砂航运,它们为什么会紧密相连呢?

  潘刚强:洞庭湖生态修复是一个久久为功的系列工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行走江河湖泊,每见鸟飞草长,我心中总会不由自主地吟诵关雎诗经。洞庭湖和她的江河流经千百年将历史的所有情感,明明白白地写在河洲浅滩之上。洲滩的诞生、变形与消亡,乃是河流生命运动的最高形式。泥沙俱下,水少沙现,水流与河床的相互作用,形成冲刷与淤积的动态平衡。水流中挟带的泥沙且行且歇,无数不规则的流线型淤积体渐渐浮出水面。靠近岸边的称“滩”,孤悬水中的是“洲”,泛称洲滩。没有洲滩的淤积,便没有洞庭湖水过往的一切。

  在亿万年的自然生境下,河岸、河床地形地质的差异,水流、水量流速比降的大小,诸多复杂的因素决定不同的洲滩形态。河流的源头,毫无例外深藏高山峡谷,由于山区地形的压迫,河流经常陡然调头折回,弯成一个拉犁的牛轭状,在河谷形成深滩和轭套。易涨易退山溪水,山洪猛涨猛落,冲出峡谷一泄而下。进入中下游地区后,河流终于发育成熟,河漫滩和河床通常由完全相同的泥沙组成,河岸极易被洪水冲刷,河床形式瞬息万变,主流摆动不定,边滩和江心滩运动迅速,泥沙淤积严重,使新生汊道迅速走向死亡,迫使主流改道,加速河床的变化。摇摆无定的游荡性的河段,就这样从容不迫地演绎着时过境迁。

  汨罗江终于看到了洞庭湖,尾闾地区地势平坦,可以一马平川地放过来。河宽水深,主流稳定,河道会微微地弯曲,河槽中犬牙交错的边滩依附两岸,以缓慢的速度沿水流方向向下游移动。越是接近湖口,河沙淤积越明显,河流极易分汊,形成蜿蜒性河段,河身像一支莲藕宽窄相间,宽阔的河槽中,常有江心滩存在,将河道分为两股,各股汊道经常处于消长交替的过程之中。洞庭湖雨季来临,长江洪水涌入,南水北水相互顶托,河湖不分,白茫茫一片,河滩与湖洲的演替,便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了。

  近几十年来,由于兴修水库和拦河筑坝,江河径流量减少,含沙量减少,洲滩运动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根本变化。洲滩同样是稀缺的不可再生的矿产资源,它的生态补偿代价越来越高。当时我调查,2008年仅东洞庭湖开采量,就由过去每年5百万吨左右,猛增到4千万吨以上。我粗略地算了算,4千万吨黄砂,大约2760万立方米。如果都用18吨的翻斗货车来拖,可以装满220多万辆车。如果垒起一立方米的沙堆,首尾相接大约2万7千6百公里长,只需堆垒一年半,我们便可以围着地球撒满一圈。

  2011年底,湖南省政府统一部署,岳阳市启动河道采砂专项整治行动,取缔非法采砂船只,取缔非法砂场,清理砂石尾堆,对河道采砂实行统一管理,确保河道砂石资源规范、有序、可持续开采。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似乎“天经地义”,几十年的无序开发,抢码头、采砂石、办工厂、排污水,沿江岸线千疮百孔,黄金水道肠胃梗阻,河湖湿地萎缩,生态环境恶化。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如何永葆生机活力,似乎成为考量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智慧标杆。

  主持人:您在《江豚,水中精灵》中讲述了洞庭精灵的动人故事。河道湖洲的乱挖滥采,会给江豚、鱼类带来致命打击么?

  潘刚强:我曾经承担过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的调研课题:“洞庭湖挖砂航运对江豚的影响评估”,因而我比其它作家的认知更为深切。

  我们洞庭湖是长江江豚和白鳍豚的故乡。过去渔民经常能够发现白鳍豚,江豚群体活动更多,一家两口、三口,一群几头、十几头,最多有几十头一起活动。1988年,白鳍豚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江豚并没有引起特别关注。人们乐观地认为,长江干流和淡水湖泊似乎有足够的空间和食物容纳这两个物种,它们古老的生存能力与现实的生存环境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灾难性的变化。

  2006年底,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长江渔业资源管理委员会和瑞士白鳍豚保护基金会合作,组织来自中国、美国、英国、日本、德国、瑞士和加拿大等国近40名鲸类专家,带着世界上最先进的观测设备,组织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长江淡水豚考察。最上游的驿站依然是城陵矶,往返3400公里,搜寻38天,这次国际顶尖级的科考合作,考察结果由失望到绝望,残酷的事实:没有发现一头白鳍豚。

  2007年8月8日正式宣告:长江白鳍豚已经“功能性灭绝”,意味着长江一种淡水哺乳动物的消亡。美国《时代周刊》将其列为2007年全球十大灾难之一:“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种因人类活动而消亡的脊椎动物,也是近50年来第一种灭绝动物。”

  中国长江洞庭湖白鳍豚的命名,就来自岳阳湖滨大学。

  1914年初,查理.M.霍伊(C.M.Hoy)跟随父母来到岳阳湖滨教会学校。这位17岁的青年他最喜欢穿中国服,戴中国帽,成天坐船下湖打猎。2月18日,霍伊与猎友高高兴兴满载而归,返回城陵矶湖口时,东北角一群白鳍豚跳跃起舞。一只白鳍豚在60多米远的地方出水呼吸,霍伊果断开枪,距离太远,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将枪杆收回船板上,打中了!一个中国船工大叫。它的长嘴伸出了水面,划船靠近,听它发出小公牛般的嚎叫声。船工冒险抓住它的嘴巴,大家用绳子套住它沉重的身体,把它拖回湖滨学院。

  从小对自然历史感兴趣的霍伊保留了它的头骨和一些颈骨和颈椎骨,并带回美国。他从一本《皇家自然历史》书中得知,科学家们用这些骨头对豚和鲸的种类进行分类。1916年8月8日,霍伊给华盛顿的史密森学会美国国家自然博物馆的馆长写一封信,并附上一张白鳍豚照片,直接提出:“在中国,我射中了一只像海豚的动物,我一直无法归类。如果你能帮助我把它归类,我将非常感谢。”美国国家自然博物馆哺乳动物馆长、著名哺乳动物学家米勒先生慧眼识珠,博物馆以75美元收购,鉴定这是世界第一个白鳍豚头骨标本,标明是来自中国洞庭湖的淡水豚的头骨与颈椎。1918年,米勒先生公开发表研究论文:《来自中国的一个淡水豚新种》,随文发表霍伊提供的1张白鳍豚照片、一张白鳍豚绘图以及13张白鳍豚骨骼照片。按照国际生物命名规则,米勒先生为来自太平洋彼岸的这种淡水豚正式起了一个拉丁文学名,中文译名“白旗豚”。

  同样在长江的洞庭湖口,1980年1月11日,湖北省嘉鱼县渔民胡氏兄弟捕获一条雄性白鳍豚活体。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接岳阳城陵矶水产公司的电话,派专车从岳阳安全运抵武汉。世界上第一头人工饲养的白鳍豚,取名“淇淇”,活泼可爱从此成为闻名中外的“长江女神”。2002年7月14日,“淇淇”结束长达20多年明星一般的高贵生活,寿终正寝地离世。它相当于一个70岁古稀老人,这是生命的自然终结,亦是人类科学研究的奇迹。

  我不知道,一生孤独的“淇淇”,它曾经会如何怀念洞庭湖故乡呢?

  主持人:您还记录了中国麋鹿回归故乡,那个明星麋鹿“点点”它还好么?

  潘刚强:谢谢你的关注。“点点”是个幸运儿,它从弃婴变成了明星。

  2012年3月10日,难得的好天气,太阳露脸早。华容县芦苇场胡光敏驾赶拖拉机一路踏踏蹦蹦,去河滩抢运芦苇。咦,奇了怪,渺无人烟的旷野荒洲,怎么似乎传来奇异哭声?一只小野兽,四只脚的嫩崽,不像野猪野狗,似牛似马的又不像,橘红色毛发朵朵白斑,肚脐带上还染有暗红血迹呢。

  说来小麋鹿命大,洞庭湖第一只麋鹿小天使,命不该亡。管理员张剑锋赶到,一见这活宝颤颤抖抖神态可怜,它不是吓着也是冻着、饿着。他指着皮毛上的白梅花点,它是麋鹿,国家重点保护动物,快打电话给东洞庭湖保护区管理局。

  杨晓强与点点的缘份就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他与高大立、易飞跃三人行,开车到团洲乡,从那儿租船溯注滋河而上,河上寒风凛冽行船慢,花了4、5个小时才赶到芦苇场。杨晓强办事心细,他特意带去棉衣与牛奶,或许这份爱心,或许天缘命注,杨晓强见到小不点,二话不说就把它包裹棉衣抱在胸前。他生怕小麋鹿路上冻死饿死,就它身上的梅花斑点随口取个名字,“点点!点点!”叫个不停。

  点点3岁生日那天,我又去看看它。晓强说,这家伙能把我撞出好几米远呢,如今劲大力猛,不隔着栏杆不行了,它不知道怕人,会伤人。或许在点点的心灵深处,这位男子汉的气味与形象,早已成为它一生中最值得信赖的“养母”。

  点点应当并不知道它过生日,志愿者组织庆典活动,在它看来无非又来一伙喧闹的朋友,它早就有了“人来疯”的明星欲望。对小天使的宠爱使得点点完全习惯用它的兽性与人共处,却又丧失了回归自然界及野生麋鹿群体的可能。一只雌麋鹿2-3岁性成熟,点点的发情期如何应对?它的理论寿命将长达25周岁呢,未来的岁月它能享受天伦之乐吗?

  东洞庭湖保护区曾经有过“拉郎配”,点点总不动情,似乎在等待它的如意郎君。点点迁居救护中心的美丽家园后,它终于与另一只被救助来的野生雄性麋鹿“犇犇”喜结良缘,2018年3月28日,刚刚度过6岁生日,点点顺利产下头胎幼崽,“大龄剩女”华丽转身由雌鹿升格真正意义上的母鹿。

  主持人:《与洞庭书》还讲述了湖南卫视著名主持人汪涵先生,他作为世界自然基金会特别的形象大使,是如何与洞庭湖结缘的?

  潘刚强:麋鹿回归应当感谢世界自然基金会(WWF),30年来成功实施麋鹿从英国引回中国的工程项目,让中国麋鹿流亡百年重返故乡。汪涵致力于生态保护和地方语言保护,具有很好的国际形象。

  1998年长江特大洪水,湖北石首天鹅洲一群外逃麋鹿渡过长江,从此它们在洞庭湖湿地栖息繁衍。其种群由不足10头,2012年繁衍到65头,目前共有164头,成为最大的自然野化种群。它们是世界上唯一在没有人工干预措施下自然野化的种群。这种叫做洞庭湖麋鹿亚群,目前分为两支:一支栖息在东洞庭湖注滋河口两岸,另一支在东洞庭湖至沅江漉湖区域的红旗湖。

  2017年7月,为纪念中英两国建交45周年,中国政府特邀英国安妮公主访华,最后一站湖南。安妮公主亲自见证了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与湖南省林业厅的麋鹿再引入合作项目启动仪式,以及汇丰水资源计划公益项目签约。作为安妮公主访问湖南的重要活动,7月7日,汪涵在长沙接受WWF授予的“世界自然基金会麋鹿保护大使”称号。

  2018年5月4日,民主促进会中央委员、湖南省政协常委、人资环境委员会副主任汪涵,率领省政协野生动物和湿地保护调研组来岳阳,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北京和长沙办事处负责人蒋勇约我同行。

  “世界自然基金会麋鹿保护大使”履新首访,汪涵迫不及待赶往湖南东洞庭湖麋鹿救护中心。“点点——点点——”汪涵幽默地转头问我:“要用岳阳话喊它啵?”

  “点点”果然明星派头,骄傲地带着小不点幼崽蹦蹦哒哒从枯枝杂草中钻过来。点点特别喜欢与人交流,谁用青草嫩叶逗它,毫不客气找人讨吃。新生的“小不点”有点胆怯,不敢靠近,哺乳期身上的梅花斑点十分可爱。当上了父亲的公鹿“犇犇”保持警惕,高抬犄角不离不弃地巡视观望。汪涵问:“小不点”是男孩还是女孩?大家最好奇。保护区宋玉成博士说,用望远镜观察,它尾巴翘起来时,发现肛门处有排尿部位,它应当是雌鹿。杨晓强十分肯定,雄鹿从后腿腹部射尿,雌鹿尿尿会翘尾巴。

  李政会长介绍说:东洞庭湖麋鹿保护协会2016年8月成立,与湿地保护区管理局合作,征用约4百亩林地兴建鸟类、麋鹿救护中心。目前收养8头麋鹿,包括新生的“小不点”,有4只幼崽是人工喂养长大的。

  汪涵说,他接受世界自然基金会聘请成为这个麋鹿保护大使,意识到保护一个物种不是一些人的事情,不是一代人的事情,是几代人的事情。

  2019年3月30日,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发起的“地球一小时”全球环境保护活动在各个国家接力展开,在这个最具影响力的公众参与的盛会中国区主场活动中,汪涵被WWF北京代表处授予首位“生物多样性保护大使”的荣誉称号。这是汪涵继WWF麋鹿保护大使后,在生物多样性和自然保护、生态文明和绿色发展领域中被国际社会赋予了更多的社会使命。

  主持人:今天听您讲述如此生动的故事,《与洞庭书》会给读者带来许多科学考察与环境保护的基本知识,您的身体力行确实令人感动。对未来您还有什么打算和期望?

  潘刚强:《与洞庭书》问世,得到有关专家学者的充分肯定。与世界自然基金(WWF)、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合作,我先后在长沙市城市规划展示馆、岳阳市一中、湖南理工学院和市新华书店“岳州文坛”举行专题演讲,配合“行走长江母亲河,谱写保护新篇章"系列图片巡回展,讲述生命长江、天下洞庭的精灵故事,呼呼听众和读者热爱、保护母亲湖。

  我特殊的身体状况,依然不宜过度用脑,戴上老花眼镜终是迟早的可怕。阅读不是过目不忘,而是过目即忘,自己答应过人家什么都记不清办不好,何来以德以言以文服人?过去与未来于我没有什么两样,世界会如何发展我不知道,伟大作家有什么伟大作品我不知道,反正听说了看过了也记不住,又何苦去追求时尚的脚步声呢?

  这同样并不是悲观失望,依然如故我会坚守本土,继续溯汨罗江看洞庭湖,踏涉山水,寻找人文,学会用文化地理学来观看,打量,体验,感悟,洞观,沉思,努力寻找我与自然的最佳契合点,以一个悲微者的灵魂,维护大地万物的生命尊严。

  或许年岁不饶人,两鬂白发如同成熟挂果的秋风落叶那么飘逸,时光的警钟再次敲醒我,所有的日子越来越值得留恋,内心感觉时光真如流水一般消逝,叮咚叮咚多少有了失落的伤感。从汨罗江到洞庭湖,只不过五百多里水路,却是我一生的宿命,走过的前半生与踏足的后半生,我从来没有且永远不会离开这条轨迹。未来我依然奋力行走,路漫漫其脩远兮,吾将永远像汨罗江水那般永不停步追赶太阳。

  主持人:按照节目惯例,请问您对“榜样”这个字眼是怎么理解的?

  潘刚强:我们这一代人,“学习雷锋好榜样”是永恒的记忆。迈向新时代,我认为雷锋精神没有过时。雷锋那种刻苦学习、艰苦奋斗、关爱他人、感恩社会的榜样力量,应当赋予具有时代特征的崭新内涵。

  主持人:您对我们身影节目有什么寄语?

  潘刚强:发现榜样身影,讲好中国故事。

  主持人: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我是主持人余蔚娟,我们下期节目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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