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

消逝在风中的绿花

2020-12-08 23:59:37 作者:韩韦佳 来源:贵州文化网

      立秋之后的风,擦着地面走过,拂着脸,感受不到一丝凉爽之意。满天满天的碧蓝,偶尔飘上几朵云,而在这样令人觉得美好的八月,离别却毫无征兆的到来。

      这一路,跨越千里,向北,再向北,所有舟车劳顿都在这一场奔忙中掉的一干二净。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流泪,也来不及感叹面对生老病死时的无可奈何,只是在天边夕阳落下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而在那些记忆之中,我总无法整理出与爷爷相关的、连贯的片段,哀恸如潮水般袭来,我知道,我对爷爷极少的陪伴将会是我这一生,不多的遗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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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晚霞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熟悉又陌生的黄土地一马平川,远处的白杨树在逐渐浓下来的夜幕中影影重重,高铁上,我翻出了爷爷和二爷爷在1950年于贵州贵阳重逢时的合影。时光倒退,回到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举国欢腾,作为现场警卫员的爷爷,喜忧参半,喜的是,新中国成立,他们推翻了旧社会的“三座大山”,赶走了侵略者,忧的是在他之前就从军入伍的亲二哥,至今,生死未知,他不知道,自己的亲哥哥是否也活着,和他一样,此刻,也见证着这一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新中国成立之后,因为贵州一代匪患猖獗,爷爷便又随着部队,一路南下,打到了贵州省贵阳市,与其他部队胜利会师,而这场会师,似是命运对爷爷的馈赠,老掉牙的电影桥段,却能恰如其分的演绎了爷爷与二爷爷阔别多年的重逢,激动、狂喜,两兄弟相拥而泣,那一刻,或许,他们心里在想:真好,你还活着,我们的家,还完整着。

       幼时的我,偶尔听父亲和大伯提及爷爷和二爷爷曾经的种种,并无太大的感触,只知道爷爷话不多,我偶尔随父母回老家,他便默默的蹬着他的自行车去镇上买我喜欢吃的东西,待到我渐渐年长后,知晓这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是爷爷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时候,爷爷也因为曾经抗战落下的陈年旧病开始在岁月的流逝中反弹,人也糊涂了,关于那些久远的回忆,我只能在他的军功章背面所铭刻的铭文中,大概知晓,爷爷曾经隶属于刘邓大军,从一名普通士兵干到了连级。从父亲口中得知爷爷探亲,知晓老家只剩下老母亲一人,为了膝前尽孝,于1952年,便坐着直升机回了老家——河南省濮阳市,独留了二爷爷在贵州继续革命。

       一路的长途奔波,思绪一直在四处飘荡,等到了三叔家院前,已是深夜,院门口的石头砌的小平台还在,周边住户也已熄灯,我想起爷爷生前最后那几年,总穿着自己曾经的军装,挂着自己的军功章,坐在院门口,手里拄着拐杖,抬头望着远方,这一坐、一望,便是许久。每每此时,我只远远的,默默的,注视着爷爷日渐衰败的身影,我想,他应该是想念那些曾经与他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了吧!

       淮海战役,曾经只在历史书上了解过,未曾想过,爷爷有参与,2016年,爷爷糊涂的不是太严重,冬日的阳光铺洒在院中,爷爷似乎来了兴致,拉着大伯,他说,当初淮海战役,打了几天几夜,他们一个连368名战士,只活了三个,炮弹炸起的灰糊在脸上,用手一抓,都挖不到土下的面皮,子弹没了,就选择跟敌人肉搏,拼命,言罢,爷爷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以拐杖做刀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然后丢下拐杖,脱了自己的上衣,入目,皆是刀疤与子弹眼,纵横交错,糊了我们的眼。爷爷则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指着身上的每一处伤疤,告诉我们,哪哪哪是在哪一次战役中跟敌人肉搏时留下的刀伤,哪哪哪是在哪一次战役中被炸弹爆炸时划伤的,哪哪哪又是哪一次在战役中被子弹给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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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的风,从山梁子顶顺梁而下,山脚的住户密密匝匝,老烟厂在岁月长河中已经沉静了下去,厂后山的那座观音庙,还是如曾经那般,坐落于半山之中,掩于苍翠之间。神圣,庄严,香火缭绕,任年轻一辈的我们,也想不到,那里曾经有过一场激战。

        贵州全面解放前,毕节的匪患同样猖獗。现在我们所熟悉的南关桥、新街一带,还保留着毕节曾经的城墙,而城墙内,工会这一片,便是曾经的主城,城墙外,曾经的铁匠街,初期是逃难的难民驻扎之后所形成的一个小聚居地,以打铁器为生,无法入城,每每土匪下山抢掠烧杀,城内的人则紧闭城门,人人自危,而城外的难民便成了他们压榨掠夺烧杀的对象。城内一派安静,城外惨叫求饶不断,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愤怒,老人的绝望,孩子的无助,各种哭声喊声此起彼伏,大家却无力反抗。

       匪患犹如毒瘤一般,顽固且令人无可奈何,爷爷与二爷爷他们几方部队于贵阳会师以后,爷爷便与二爷爷一路打到毕节,于某日夜,爷爷带着自己连队的六个士兵借着夜幕摸黑上山侦查,却不幸被山上的土匪发现,匪方三十余人,爷爷这边包括他在内,也就七个人,双方剑拔弩张,没有多余的废话,一场激战由此拉开。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爷爷他们凭着无数次在战场上厮杀的决断和经验,成功将盘踞在东关坡一带的匪患歼灭。而爷爷也在这次的剿匪中,右腿受了枪伤,每每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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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入了三叔家的院门,进了灵堂,大堂弟和三叔二叔开了水晶棺,揭开了爷爷面上的白布,入目的便是爷爷似是熟睡的遗容,父亲流着泪喊着“爹”,我远远立在一旁,未曾走近一步,不是因为不愿,也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内心的平静多了许多的悲凉,爷爷前半生的战场厮杀,后半生的安度岁月,走的时候,比他来的时候,要苍凉安静的多。

       家里从爷爷辈开始,大伯、三叔从军,我和大堂弟、小堂弟从军,灵堂前,看着两个堂弟身上的橄榄绿,我知道,爷爷脚下的路,一直由我们替他走着,先烈们打下的江山,有亿万万的中华儿女为他们守着。

(责任编辑:刘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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