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一梅
《我的原野盛宴》被称为张炜“迄今唯一的一部长篇非虚构作品”。在此之前,我们熟悉的是作为小说家、散文家和诗人的张炜。“野地”“莽野”“大海”“葡萄园”等是其文学谱系和精神谱系中频现的意象和关键词。这一次,作为非虚构写作者的张炜真正将这些抽象的关键词具象化和实体化,为读者娓娓道来他的童年成长往事。
新世纪伊始,张炜在异国彼岸的一场演讲中曾深情回忆“我的更具体的出生地”:“它就是渤海湾畔的一片莽野”,这里到处是树、野兽,是荒野一片、大海,很少看到人。他说:“我的大多数时间与外祖母在一起。满头白发的外祖母领着我在林子里,或者我一个人跑开,去林子的某个角落。我就这样长大,长到上学。”20年后,这个有关“我的更具体的出生地”的故事终于以文本的形式呈现出来。
海边野林中的小院是记忆的起点,“盛宴”从这里开始。共襄这场“盛宴”的既有“我”和家人,也有小伙伴、采药人、猎人和打渔人,还有与“我”共同生活在这片原野的360余种动植物。作品的前三章似一首隽永的田园叙事诗,其间不乏曲折生动的泥屋探秘和林中冒险故事,间或有人与动植物和谐共处的动人场景。林中老人讲述的自然传奇更为这首写实的叙事诗带来了几分魔幻色彩:林子里的精灵会请客,各种野物会潜入人类的居住地偷酒喝,每个领地里都有一位野物担任“滩主”(管辖者)。在这里,“虚构”与“非虚构”的界限变得模糊,而这种看似“矛盾”的组合却成为“尊重自然”的最佳注脚:人类并非自然的中心和主宰。第三章最后一节“荒野的声音”可以看作是这首叙事诗的尾声,在不急不缓地讲述和一点一滴的情感蓄积后,“我”终于听懂了大自然的声音,能够自由平等地与大自然展开对话,而正是这荒野的声音,“才把海滩和林子变得更大了,大到没有边缘”。此刻,“我”完成了童年成长的第一阶段。
从第四章开始,“我”暂时告别了外祖母和海边的小屋,去往灯影开始一段校园生活。生长于海滨野地的自然之子初入有着高高围墙的小学校园,各种规矩让“我”感到不适应。大自然以奇异的本领,为“我”注入了自由真诚的天性,森林和大海才是“我”真正心向往之的“课堂”。但是,成长不可逆转,“再过两年我就会离开灯影”,“走出灯影的那一天就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我知道不可能一直待在外祖母身边,不会在茅屋里住一辈子,而一定会到别处去”。那么寻找一个让自己满意且幸福的“别处”就成为一个现实问题,作品的第五章就在这种对人生奥义的寻求中缓缓展开。相较于前四章,第五章更像一首深沉低缓的哲理诗,值得注意的是,作家在之前似乎有意模糊的具体时代背景在这一章中得以或明或暗地显现。“传书”“葡萄园的梦”“背诵”“小岛一日”“会议论的人”“诉说的鸟”“落叶”,每一故事的背后分别寄托了作家对知识、梦想、困境、真理、诚实等命题的追求与思索。这也印证了张炜在作品扉页写下的那句话:“文学既是浪漫的视野,又是质朴的视野。文学的一生,应当是追求真理的一生,向往诗境的一生。”
从“融入野地”到“我跋涉的莽野”再到“我的原野盛宴”,一直以来,“寻归荒野”就是张炜坚守的理想。对作家来说,“城市是一片被肆意修饰过的野地,我最终将告别它”。城市所代表的无穷无尽的欲望破坏了人类的自然天性,而未被工业化和现代文明侵扰的野地却还保持着美好、纯洁的人性。因此,“寻归荒野”一方面重在强调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意在倡导以自然的美好代替“文明”的矫饰。
与作家以往的作品不同,这一次,张炜不再是显在于文本中忧愤深广的智者,也不再是高蹈理想主义的作家,他把自己完全交还给童年的“我”,让一切自然发生。正如曼德尔施塔姆的那首《只读孩子们的书》中所写到的:“只读孩子们的书,只珍重/孩子气的思想,扔掉/那成熟的一套/自深深的忧愁中站起来。”《我的原野盛宴》兼有人类学的朴素、哲学的幽思和宗教的悲悯。
“我点点头。是的,从今以后,我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了。我信心满满。”整部作品收束于此,我相信作家也在此刻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告别。告别的过程充溢着田园牧歌式的私人记忆,闪烁其间的是有关亲情、友谊、成长、自然的记录与哲思。这场“原野盛宴”不光是视觉的,“看的见”的,它同时调动起不同的感观,最终呈现的是一场全感观和立体的自然之旅和审美体验。“盛宴”将读者与作家联系起来,沟通作品内外的世界,也将人与自然连接在一起。
张炜在《我的原野盛宴》发布会现场说,碎片化阅读已成风尚的网络时代,应该愈加清楚的一个问题就是——“必须是最高级的语言艺术才有意义,才有存在下去的一点可能”。在一种随着岁月的积淀而日趋成熟圆融的艺术风格之外,《我的原野盛宴》也或多或少代表了张炜应对时代挑战的选择——保持语言艺术的神圣性,这也许是作家理应承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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